快到深夜一点钟了,娜娜和伯爵躺在那张铺着威尼斯针织花边床单的大床上,都还 没有入睡.他怄了三天气,那天晚上倒回来了.卧室内只有一盏灯,灯光照耀惨淡,充满睡意,弥漫着温暖.潮湿和作爱的气氛.镶银的白漆家具在灯光下泛着朦胧的白色.放下的帷幔把床湮没在一片黑暗之中.一声叹息,随后一个亲吻,打破了寂静的气氛,娜娜忽地从被窝里钻出来,光着腿在床沿上坐了片刻.伯爵的头枕到枕头上,呆在黑暗中.
"亲爱的,你信仰仁慈的上帝吗?"娜娜思索了一会儿才这样问道.她离开情人的怀抱后,表情严肃,内心充满着对宗教的恐惧.
从早上起,她就一直抱怨自己身体不适.正如她所说,她的一些愚蠢的想法,如对死亡和地狱的想法,在暗暗地折磨着她.有时,她在夜里像个孩子一样害怕起来,头脑中产生一些可怕的想法,把她折磨得睁着眼睛直做噩梦.她又说道:
"怎么样?你想不到我快要上天堂了吗?"
接着,她打了一个战栗.伯爵感到蹊跷,在这样的时刻她竟然提出这些怪问题来,他觉得自己心中又萌发了一种天主教徒的悔恨.这时,睡衣从她的肩上落下来,头发披散着,猛然扑到伯爵的怀里,紧紧搂住他,呜咽起来了:
"我怕死呀......我怕死......"
他使出全身力气才挣脱了她.这个女人因为怕死,紧紧地抱住他,这种恐惧感是具有传染性的,他生怕自己的情绪也会受到她的精神错乱的影响,便劝导她.他说她身体很好,只要她行为规矩一些,总有一天,她会得到上帝宽恕的.但是她摇摇头,说她不曾伤害过任何人,这是不容置疑的.她胸前总是戴着圣母像,她还 把一根红线系在两乳之间的圣母像指给他看;不过,上帝是安排好了的,凡是没有结过婚同男人同居的女人都要下地狱.她想起了教理书中的零零星星的东西.啊!人要能知道死后怎样,那该多好,但是什么也不知道,没有一个人带回来死后的消息.确实,如果神甫们说的都是蠢话,我们去烦这烦那,真是个傻瓜.不过,她仍然虔诚地吻那个带着她体温的圣像,她把那个圣像看成可以驱除死亡的祛邪物,她一想到死就会怕得浑身发冷.
她到梳洗间去也要缪法陪同,即使开着门,她在那里呆一会儿,也要怕得浑身发抖.缪法又躺到床上,她还 在卧室里踱来踱去,每个角落她都要自己看看,那怕听见一点点声音,便吓得浑身打哆嗦.她在一面镜子前面停下来,像从前一样,她一看见自己的裸体,就忘掉了一切.但是这一次,她虽然看见自己的胸脯.腰部和大腿,更加害怕起来,最后她抬起双手摸着脸上的骨头,摸了好一阵子呢.
"人死后样子就会难看了."她拖长声音说道.
她用手挤压双颊,睁大眼睛,下颌向内收缩,想看看自己死后是什么样子.接着,她把这一副鬼脸转向了伯爵,说道:
"你瞧,我死后脑袋会变得很小很小."
伯爵见她那样子,立刻生气了.
"你疯了,快点睡觉吧."
他似乎看见她躺在坟墓里,长眠了一个世纪,只剩下一身白骨.于是他双手合十,口中念念有词,祈祷起来.宗教信仰一旦征服了他,每天这种信仰发作起来,就像中风一样来势凶猛,把他弄得疲惫不堪.他的手指格格作响,口中不停念着:"我的天主......我的天主......我的天主......"这是他的软弱无力的叫喊,是他的罪孽深重的叫喊.尽管他知道自己肯定要下地狱,但他却无力洗刷清自己的罪孽.娜娜回到床上时,她发现他盖着被子,神色惶恐不安,指甲放在胸口,眼睛仰望着空中,似乎在寻找天国.娜娜又哭了,两人搂抱起来,牙齿咬得格格直响,他俩自己也莫名其妙,只能在愚蠢的顽念中打滚.以前他们已经度过类似这样的一个个夜晚;不过,这一次太荒唐了,娜娜不再害怕后,自己也这么说.她突然起了疑心,便谨慎地问伯爵:罗丝.米尼翁可能已经把那封告发信寄出去了.但是事情并不是这样,不过是伯爵害怕而已,没有别的,因为他还 不知道自己已经戴了绿帽子.
缪法又一次离开娜娜出走,两天没回来,一天早上,他忽然来了;他从来不在这样的时刻回来.他脸色铁青,两眼通红,心绪不宁,内心还 在激烈斗争着.可是心里慌张的佐爱没有顾上发觉他忐忑不安的神态,便很快跑过来迎接他,对他说道:
"啊!先生,您终于回来了!昨天晚上,太太差点死掉了."
伯爵问她一些详细情况,她回答道:
"这事说了别人真难以相信......太太小产了,先生!"
娜娜怀孕已经三个月了.很长时间以来,她以为自己只是身体不适而己,但布塔雷医生却有点怀疑,后来他明确说她怀了孕.因为她觉得很烦恼,就竭尽全力隐瞒怀孕的真相.她神经质般地恐惧,心情忧郁,与这件事多少有那么点关系.她对怀孕之事守口如瓶,为没有结婚就怀了孕而感到很害羞,不得不把真相隐瞒起来.对她来说,这似乎是一件意外事故,人家知道了这事会有损她的声誉,人家会取笑她.哎?真是开玩笑!真倒霉!她以为自己不会再怀孕了,这次偏偏又碰上了.她惊讶不已,好象她的性器官的功能紊乱了,她一点不想要孩子,并把这东西作了别的用途时,她偏偏怀了孕.造化令她恼怒,在她正当享乐的时候,竟然要让她当上严肃的母亲,在她把周围的男人一个个接着害死的时候,竟然给她一个小生命.难道人不该少遇到一些麻烦,按照自己的意愿来安排自己的生活吗?这个小孩是从哪里掉下来的呢?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.啊!天哪!这个孩子的父亲要有好心肠才肯承认孩子是自己的,因为现在还 没有一个人承认,如果一个人专门损害别人,他自己一生中肯定是不会很幸福的.
这时,佐爱正把这件倒霉的事的经过讲给伯爵听.
"将近四点钟时,太太肚子开始疼起来.我见她到梳妆室去很久不出来,就进去看看,发现她躺在地上,晕了过去.是的,先生,她晕倒在地上,还 有一摊血,像被人谋杀了一般......于是,我明白了是怎么回事.我非常生气,太太应该把这事告诉我......当时恰巧乔治先生也在场.他帮我把她扶起来,他一听到小产这个词,也难过了......说真的,从昨天起,我就一直为太太发愁!"
公馆里的确乱糟糟的,仆人们跑上跑下,每个房间里都有仆人进进出出.乔治在客厅的一张椅子上过了一夜.晚上,在太太平常接待客人的时间,乔治把这个消息一一告诉了太太的朋友们.他面色苍白,带着惊愕和激动的神态,讲述事情发生的过程.斯泰内.拉法卢瓦兹.菲利普和其他人已经来过了.他们听到第一句话,就大叫一声,这不可能!一定是在开玩笑!接着,他们变得严肃起来了,目光盯着房门,神态惆怅,不停摇摇头,不再觉得这是可笑的了.共有十二位先生坐在壁炉前,他们低声聊天,一直聊到午夜为止.他们都是朋友,每个人都在苦苦思索,究竟谁是父亲呢.他们好像彼此原谅,个个惴惴不安,觉得是自己做了蠢事.然后,他们弓起背,觉得这事与他们毫不相干,这是娜娜自己的事.哎!这个娜娜真了不起!人家从来没有想到她会闹出这样的笑话!随后他们一个接一个又蹑手蹑脚地走了,仿佛这间卧室里死了人,不能笑出声来.
"先生,还 是上楼去吧,"佐爱对缪法说道,"太太身体好多了,她会接待你的......我们正在等大夫来,他答应今天早上会来看太太."
这个贴身女仆劝说乔治回家睡觉了.楼上客厅里只剩下萨丹一个人,她躺在一张长沙发上面,嘴里叼支香烟,眼睛望着上空.娜娜意外小产后,公馆里的人个个惊慌失措,她倒无动于衷,肚子里憋着气,不时耸耸肩膀,说几句刻薄的话.佐爱走过她面前时,跟伯爵说,可怜的太太这次可吃了大苦头.萨丹脱口说了一句很难听的话:
"这才好呢,这次可狠狠教训了她一下!"
他俩吃惊地掉过头来.萨丹一动也没有动,眼睛一直盯住天花板,两片嘴唇死命地叼着那支香烟.
"哎!你的心肠真太好!"佐爱说道.
萨丹坐起来,气乎乎地瞧着伯爵,对准他的脸又说了一遍:
"这才好呢,这次可教训了她一下子!"
说完,她又躺下来,吐出淡淡的一缕烟,仿佛事不关己并决心不介入这件事.不管啦,真是太愚蠢了!佐爱还 是领缪法进入了卧室.屋里温暖而又宁静,散发着一股乙醚的气味,维里埃大街上偶尔有马车驶过,车轮发出低沉的声音,有点打破室内的寂静.娜娜的头枕在枕头上,面色很苍白,还 没有入睡,眼睛睁得大大的,似乎在沉思冥想.她看见伯爵,一动没动,只嫣然一笑.
"啊!我的心肝,"她拖长声音悄声说道,"我原来以为永远再见不到你了."
他俯下身子去吻她的头发,她感动了,真心诚意地对他谈到孩子,好象伯爵就是孩子的父亲.
"我一直不敢告诉你......但我感到很幸福!我做过不少梦,我真希望他不愧是你的孩子,现在一切都完了......不过,这样也许更好些.我不想给你生活中添一点麻烦."
当他听说自己是孩子的父亲,感到很惊讶,结结巴巴说了几句话.他搬了一把椅子,坐到床边,把一只胳膊搁在被子上.这时候,娜娜才发现他大惊失色,眼睛通红,嘴唇像发烧似的颤抖着.
"你到底怎么啦?"她问道,"难道你也病啦?"
"没有什么."他不无痛苦地说道.
她用深情的目光瞧瞧他.接着她做了一个手势,把站在那里收拾药瓶的佐爱打发走.等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时,她一把把他拉到身边,问道:"你怎么啦,亲爱的?......你眼泪汪汪,我看得很清楚......说出来吧,你来肯定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要对我说."
"没有事情,真的没有事情,我向你保证."他结结巴巴说道.可是他痛苦得喉咙哽住了,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进了病人的房间,来了十分伤感,抽抽噎噎哭了,他把脸埋到被子里面,试图不让痛苦迸发出来.娜娜这下明白了,一定是罗丝.米尼翁下了狠心,把那封信寄走了.娜娜让他哭了一会儿.他哭得身子猛烈地抽搐着,连她躺着的床都被震动了.末了,她用慈母般的同情的口吻问道:
"你的家里发生了什么麻烦事了吗?"
他点了点头.她停了一会,然后低声问道:
"那么,你全知道了吗?"
他又点点头.于是这间痛苦气氛甚浓的房间里顿时又沉静下来.昨天夜里,他参加完皇后举行的晚会后,回到家里就收到了萨比娜写给她的情人的那封信.他度过了痛苦不堪的一夜,他在思索着如何报仇.他早上就出来了,想缓和一下杀妻的念头.到了外面,他被六月早晨的风和日丽的气候陶醉了,报仇的念头一下子消失了,便来到娜娜家里.每当他在就生活中碰到不堪忍受的事情,就来这里,只有在这里,他才能摆脱痛苦,娜娜安慰他一下,他就会消气,心情也跟着愉快起来.
"算了,冷静一下吧,"娜娜露出很善良的样子说道,"我早就知道这件事了.但是,当然不应该由我来让你睁开眼睛.你还 记得吧,去年你就产生过一丝怀疑.后来由于我小心谨慎,事情才没有闹出来.总而言之,你还 没有证据......当然罗!今天你有了一个证据,你心里很难过,这我能够理解.不过,这事不会影响你的声誉.现在你应该迁就这一既成事实."
他不哭了.可是他仍然感到羞耻,尽管他早就对娜娜谈过他们夫妻间最隐秘的事.她不得不安慰他.要知道,她是女人,她什么话都听得进.他用低沉的声音随口说道:
"你在病中,缠住你有什么好处呢!......我来这里真愚蠢.我走啦."
"别走."她连忙说道,"你再留一下吧,也许我会给你出个好主意.不过,不要叫我说得太多,医生不让我多说话."
最后他站起来,在卧室里来回走动着.于是,她问他:
"现在,你准备怎么办呢?"
"我要去掴那个男人的耳光,这是理所当然的事."
她噘了一下嘴,表示不赞成他这样做.
"这可真不是好办法......对你老婆呢?"
"我要去告她,我有证据的."
"你一点也不高明,亲爱的.你这样做很愚蠢,你知道,我永远不会让你这样做."
娜娜用极微弱的声音慢条斯理地向他指出,决斗或打官司,不但无济于事,还 会酿成丑闻.那样,会在一个星期内,成为报界奇闻;这是在拿他的生命来孤注一掷,他的宁静生活.他在宫廷中的高官地位.他的姓氏的荣誉都会受到很大影响;为什么要这样做呢?难道是为了让别人来嘲笑自己.
"这有什么关系呢!"他嚷道,"我要报仇."
"我的心肝,"她说道,"这些肮脏的事不当场抓住,就永远也报不了仇."
他不说话了,接着嘟哝了一阵子.当然,他不是胆小鬼,但是他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,他心一下里越来越感到不安,一种可怜感和羞耻感使他在狂怒之下,心软了下来.她决计以坦诚相待,对他什么都讲,这样她又给了他一个新的打击.
"亲爱的,你苦恼的原因你想知道吗?......因为你自己也欺骗了你的妻子.嗯?你常常在外面过夜,不是为了消磨时间吧,你老婆可能起了疑心.那么,你凭什么责备她呢?她会回答说,你给她作出了榜样,你的嘴一下子就被封住了......亲爱的,你跑到这里气得踱来踱去的,不在家里把他们两人都杀死,原因就在这里."
他被这番毫不留情的话说得垂头丧气,他一屁股坐到椅子上,她突如其来的这番话终于把他说服了.娜娜住嘴了,喘了一口气;接着,她低声说道:
"啊!我累坏了.帮我往上躺躺.我身子一直在往下滑,我的头太低了."
他帮她躺高了些,她舒了口气,感觉舒服多了.随后,她又回到原来的话题,说打官司离婚会有一场好戏看.他应该能看出来,伯爵夫人的律师会提出娜娜来,让巴黎人都当作笑料吗?这样一来,我什么事都会张扬出去,她在游艺剧院演出的失败,她的公馆,她的生活,无一例外.啊!不行,她不希望搞得满城风雨!也许他会被一些下流女人怂勇着这么样做,借他的事为自己大肆宣传自己,但是,她首先想到的是他的幸福.她把他拉了过来,把他的头按到枕头边,靠近自己的头,用一只胳膊搂住他的脖子,温存地对他说道:
"听我说,我的心肝,你与你的老婆还 是和好吧."
他听了火冒三丈.这很难办到!他的肺都要气炸了,这样太丢脸了.然而她还 是极温柔地劝他这样做.
"你还 是与你老婆和好吧......你听到了吧,你总不愿意四处听人说是我让你离开你的家庭的吧?我的名声都被这败坏了,人家会对我怎么去想呢?......不过,你得发誓永远爱我,因为有朝一日你若同另外一个女人要好时,你就......"
他被泪水哽住了.他不停地吻她,打断了她的话,连声说道:
"你疯了,和好是办不到的事!"
"不,不,"娜娜又说,"必须和好......我将迁就你们.不管怎样,她是你的老婆,这人与你随便遇上一个女人就对我不忠诚是竭然不同的."她仍然这样说下去,以良言相劝.她甚至谈到了天主.他以为是在听韦诺先生在讲话,老头子在训诫他,使他从罪孽中拯救出来时,就是这样说话的.不过,她并没有谈到要与他绝断关系,而是劝他左右逢源,在老婆和情妇之间做一个老好人,让她们两人各得其所,以致于能平平静静地过日子,使每个人都没有烦恼,就像在人生不可避免的烦恼中,能够有幸福的睡眠一样.他俩的生活将毫不受影响,他依然是她的心肝宝贝,只不过他来的次数要略少一些,他不同她过夜时,就同伯爵夫人一起过夜.她已经精疲力竭了,轻轻舒了口气,最后又说道:
"总之,我觉得我真的做了一件好事......你会更加爱我的."
房间又被寂静笼罩了.她闭起眼睛,躺在枕头上,脸色苍白.现在他听她的话了,说他不想让她说话太多,把她弄得太疲劳.整整过了一分钟,她再一次睁开眼睛,悄声说道:
"再说钱吧,怎么办呢?如果你发起火来,钱从那儿来呢?......昨天拉博德特还 来催讨那张本票的钱......我呀,什么也没有,连身上穿的衣服也快没有了."
然后,她又闭上眼睛,像死人一样.一抹愁云从缪法的脸上掠过.昨天晚上他受了大打击,他把不知怎样摆脱的手头拮据一事忘得一干二净.那张十万法郎的期票,延期过一次了,尽管持票人明确答应不转手,还 是拿到市场上流通了.拉博德特装得一点儿也没办法的样子,把责任全推给弗朗西斯,说他以后再也不跟没有教养的人打交道了.这笔钱一定要付,伯爵绝对不能拒绝支付自己签过字的票据.此外,除了娜娜提出的各种新的要求以外,伯爵家里的花费也很铺张.伯爵夫人从丰岱特回来后,忽然变得奢侈起来,产生了上流社会自吹自擂中享受的欲望,他们的财产被这种欲望在吞噬着.人们在谈论她任性挥霍钱财,公馆被装修得焕然一新,花了五十万法郎来修缮米罗梅斯尼尔街的那座旧公馆,服装花费极其昂贵,大笔大笔钱不见了,象雪融化了,也可能送人了,伯爵夫人从不说钱到哪里去了.有两次,伯爵鼓足勇气提出钱的问题,想知道花在何处,可是伯爵夫人微微一笑,用古怪的神情望着他,他吓得不敢再问了,害怕她会回答得太明确了.他所以从娜娜手中接过达盖内作为女婿,是考虑到能把爱斯泰勒的嫁妆减少到二十万法郎,而年轻人负责其它一切筹办,自己毋庸操心,这门出乎意料的亲事,他还 是很高兴的.
然而,一个星期以来,缪法为了马上筹足十万法郎来应付拉博德特,他能想到只有一个办法,这个办法使他退缩了.那就是卖掉博尔德的住宅,这是一座华丽的住宅,估计价值五十万法郎,是伯爵夫人的一个伯父不久前遗赠给她的.不过,遗嘱规定,也要签字才能出卖住宅,没有征得伯爵的同意,她也不能转让住宅.昨天晚上,他终于下定了决心,想同妻子商谈签字的事,现在一切都完了.在这样的时刻,他这样的和解决不会接受.想到这里,妻子偷汉的事给了他更加可怕的一个打击.娜娜的目的他完全理解,因为他对她越来越推心置腹,这就使得他不管有什么事情都要与她商量,他向她埋怨过自己的处境,他要求伯爵夫人签字的事,他也向她吐露过.
不过,娜娜似乎不再坚持自己的意见了,她没有睁开眼睛.他见她脸色那样苍白,便担心起来,劝她吸一点乙醚.她吸了一点儿儿,又提了个问题,但没有说出达盖内的名字.
"婚礼什么时候举行?"
"星期二签订婚约,再过五天就举行婚礼."他回答道.
娜娜的眼睛自然闭着,仿佛在夜间谈着自己的想法.
"总之,我的宝贝,该办的事情你要看清你......我的愿望是让大家都能够满意."
他抓住她的一只手,使她平静下来.是的,走着瞧吧,她要好好休息这才是要紧的事儿.他不再生气了.这间充满乙醚味的病人卧室是如此温暖,如此宁静,他的怒气终于平息了,他正需要稍稍安静,心情舒畅一下.就在这张温暖的床边,坐在他照料着的这个痛苦的女人的身边,她那热忱的激励,使他回忆起往日肉欲的快乐,他那受到侮辱后大发雷霆的男子汉脾气,渐渐烟消云散了.他向她俯下身子去,紧紧搂住她,娜娜脸上却毫无表情,只是一丝胜利的微笑挂在嘴角.这时候布塔雷大夫来了.
"怎么样啦,这个可爱的孩子?"他亲切地对缪法讲,他以为缪法是她的丈夫,"真见鬼啦,你让她说了不少话吧."
这医生是个漂亮男子,还 很年轻,他常为风流女子中的漂亮女人治病.他性格开朗,像朋友一样对那些女人笑脸相待,但从来不同她们睡觉.他收很高的出诊费,收得很高,而且必须分文不少.不过,他总是随叫随到.娜娜每星期总要派人去找他两三次,她一想到死就吓得浑身直打哆嗦,惶恐不安地告诉他一些小毛病.他便往往东拉西扯,胡诌一些故事来逗她,他用这种方式来给她治病.这些女病人都喜欢他.但是这一次,娜娜的病可真严重了.
缪法要走时,心情非常激动.他看见可怜的娜娜身体那样虚弱,油然而生了怜悯之心.缪法走时,她呼唤他回来,并把额头伸给他亲吻,接着用开玩笑的口吻低声威胁他:
"允许你做的事情你该知道......回去同你的老婆和好吧,不然我一生气,你什么都完了."
萨比娜伯爵夫人要求她女儿的婚约在星期二签订,是为了借此机会,庆祝一下油漆尚未干的公馆修缮竣工.发出去了五百张请柬,邀请的人中,社会各界人士都有.当天早上,挂毯商才忙着挂帷幔,快到晚上九点钟点亮水晶分枝吊灯时,心潮激荡的伯爵夫人陪同着建筑师,仍在作最后的指点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