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二章 神奇童话书
海蒂进屋里去了，可我仍然待在外面。我目送她离开，痛恨她走路的样子——除左右摇摆之外， 还 夹杂着婀娜多姿的小碎步。她停下来摘了一朵花，然后凑近鼻子，对我故作姿态。
我坐在板凳上，低头怔怔地望着小石子路。许久以来，我时时刻刻都在想象她可能强加给我什么样的痛苦，却压根儿没想到这样。我想到身体受到的伤害，我也想到无比难堪的尴尬场面，但我却未曾想到这样的伤害。
阿芮妲这会儿在我们的寝室，等着要教我阿育沙语。我仍然坐在原地，实在无法面对她。可有什么办法既能不当她的朋友，但又不伤她的心呢？我可以假装自己突然失声，所以不能跟她讲话。可是这么一来，她 还 是和以前一样，仍然是我的朋友。她照样跟我说话，然后我们会发明一种手语，这样肯定有趣极了。可是这实在说不上结束我们的友谊，因此咒语不会准许我这么做。何况肯定有什么老师会说：“说话，爱拉。”那我就非得开口说话了。
我可以宣布我发誓要保持孤独，可是我若是发这样的誓，阿芮妲 还 是会伤心的。
要是妈妈不曾禁止我把诅咒的事说出来就好了。但即使可以说，解释也是一种友谊的表现，咒语一样不会允许。
上床铃声响起。我又晚了，可是今晚阿芮妲不在身边开我们迟到的玩笑了。
回到房间，见她坐在我床上，想要完成写作老师规定写的一封信。
“你上哪儿去了？我一直在复习祈使句。”
“我累了。”我说，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。
可能我看起来真的累了，或者是很烦的样子，因为她没有追问下去，只是拍拍我的手臂说：“我们明天再研究祈使句好了。”
躺在床上的我并不想睡。在不得不伤害她以前，我要尽情享受这最后的几个小时。
继续睡吧，阿芮妲，再当我一个晚上的朋友。
我决定熬过这漫漫长夜，于是抽出我那本神奇的童话书，翻开书页，我看到的是一封欧嘉夫人给她两个女儿的信。
我亲爱的甜心：
可怜的妈妈和你们分开之后好凄 凉 啊。
我昨天晚上参加了皇宫的一场舞会。我穿了那件酒红色的硬丝绸礼服，戴上我的红宝石坠子。但我是白白打扮了，来的人可真少呢，因为杰若国王人在外地，不过夏蒙王子倒是在。迷人的彼得爵士也没到。我好可怜哟。我知道他旅行在外，大概变得越来越有钱了吧。希望他一切顺利，等他一回来，我会头一个过去向他致敬。
之后的三页信纸都在描述欧嘉夫人的社交日程表和衣着。最后快结束的时候，她才记得自己有两个女儿，这封信是写给她们的。
希望你们俩都好好地吃，保持体力。阿莉，拜托你要记住，别吃艾狄丝夫人的花。要是你生病或是死了，我可就悲惨了。海蒂，希望你已经找到一个可靠的仆人帮你弄头发。艾夫人答应过说是可以安排的。
这会儿你们俩想必已经磨炼成令人刮目相看的名媛淑女了。可是也别太辛苦了，我亲爱的女儿。只要你们能唱好听的歌，跳好看的舞，吃得少少的，能做一点儿针线活，你们就是优雅的淑女，我会为你们骄傲的。
我的甜心，马车已经来了。我身上穿的是柠檬黄色的外出访客服，我得走了。
爱你们的母亲
欧嘉夫人
为什么需要一个可靠的仆人替海蒂弄头发呢？我把海蒂和她母亲一头厚实的鬈发和阿莉稀疏的发丝一比较，我又想到海蒂嗅过沼地橡树的气味之后，曾经莫名其妙地攻击我的头发。我失声大笑起来。原来海蒂与欧嘉夫人都戴着假发！
谢谢你，欧嘉夫人。我 还 以为今晚是笑不出来了。我又翻了一页。
左页是一匹小人头马的插图——一定是“苹果”——它的鼻子磨蹭着一个年轻人——是夏。那匹小人头马的确俊美。它有一身深棕色的毛皮，鬃毛是褐色的，胸前 还 有一颗不规则的褐色星星。身材细瘦且腿儿长长的，它生来就是要快速奔跑的，不过现在它 还 小，不能让人骑在背上。它真有属于我的一天吗？
右页是一封夏写给他父亲的信。
亲爱的父亲：
收信平安。母亲与弟妹都很健康，就和我一样。
自从接到您指示儿臣加入您的行动之后，您对我的信心一直让我满心感激。您精心挑选出来跟随我的几名武士个个强壮结实，却高高兴兴地听我这么一个年轻小伙子发号施令。母亲很担心。可是我告诉她，他们绝不会让我受到任何的伤害。
其实，父亲，一想到我这第一次的军事任务——即使仅仅是检阅边界的军队——也使我兴奋不已，所以根本听不进母亲的叮咛。谁知道呢？说不定食人妖在那儿发动突袭，于是我们将会小战一场。我不怕受伤，只怕我无法洁身自爱而已。
跟食人妖小战一场？怎么可能没有危险呢？
夏继续叙述一个贸易代表团的来访，以及欧嘉夫人信里提到的那个舞会，不过他倒是没提他穿什么样的服装。
信快结束的时候，我的名字出现了。
我正在替一位我认识的姑娘训练一匹小人头马。她母亲即是已过世的伊莲娜小姐，我很仰慕这位名叫爱拉的女孩，可是她离家去上淑女精修学校了。我真怕她在那里被整得不那么讨人喜欢了。她们那种地方都教些什么呢？缝纫和行屈膝礼？学那些毫无价值的东西，居然需要跑那么远！
如今我不再笨手笨脚，他会不会因此不喜欢我了呢？我从来不希望自己有如小象一般，但直到现在，我才开始为这个损失难过起来。
下一页是父亲写给他财产管理人的一封信。
亲爱的詹姆 斯 ：
邮车极少来到地精的森林，不过今天倒是来了。我仍然跟小绿人在一起。生意的情形颇令人失望，无论我拿什么出来百般地引诱，他们硬是不肯给我看阿古伦的作品。他们的首席贸易商史蓝能完全不懂什么叫作讨价 还 价。他用三只花瓶跟我交换一个地精做的铜炖锅，又用同样的东西换了一支简简单单的木笛。
接下来的三页都和生意与买卖有关。他在信的末尾淡到他的意图。
我将动身前往尤爱思的农场。你可能记得女巨人尤爱思吧，去年她曾把丰收的萝卜托付给我。10月15日她要嫁女儿，我会到场观礼。我倒想看看巨人的婚礼，听说仪式挺特别的。更重要的是，有几位神仙也很可能出席。只要碰到有人结婚或是生小孩的场面，至少会有一位神仙参加盛会。要是我能说服其中几位现身，说不定可以弄到一些神仙做的小玩意儿呢。
我咽了咽口水，我的嘴巴好干。曼蒂从来就没告诉我说神仙喜欢参加婚礼，婴儿的诞生也不放过。不过我出生的时候，她和露欣达两人都在场。
也许露欣达也会到巨人国去。这是我头一次得知她可能会去的一个确切地点——只要我到得了那边，我也可以去啊。如果她出于好意，刚刚才抛出一个恐怖的咒语，她甚至 还 很可能心情极好呢。要是我去求她，搞不好她一高兴就解除了我的魔咒，那也说不定呢。
我只答应父亲到学校来，却不曾允诺过要待在这里。只要我愿意，什么时候都可以离开。这么一来，我就不必听从海蒂的任何命令了。阿芮妲仍然会以为我是她的朋友，假如露欣达能够如我所愿，我也仍然可以当她的朋友。
现在是多晚呢？这一夜 还 剩下多少时间可以旅行呢？我站起来，随即又坐下了。尤爱思的农场不知有多远？距离婚礼 还 不到两个星期，我来得及赶到吗？
我发狂似的猛翻书页，希望它能赐我一张地图。有了！可那却是在我来学校途中的马车上看过的同一张——福瑞镇的地图，此时此刻对我却没啥用处。
没关系。我总有办法问到路的。
不到五分钟，我的旅行手提包已经装了几样必需品：补品、我的神奇童话书、我的字典、一件披肩， 还 有一点儿别的东西。我注视睡着的阿芮妲良久，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。
我在雏菊寝室的门前停顿片刻才进去。我蹑手蹑脚地走近海蒂的床，她睡觉的时候皱着眉头， 还 会喃喃地说梦话，我只听懂两个字：“皇家。”
她的假发歪到了一边。早已练就手脚利落的我把它轻轻摘下，而且没有吵醒她。现在我该把这顶假发怎么办呢？要是把它丢进即将熄灭的火里，燃烧的气味可能会弄醒什么人吧。我也可以把它挂在装饰壁炉架的那只陶瓷猫的头上，可是如果海蒂醒得早，仍然可以在有人看见之前把假发救回来。
于是，我把它一起带走，算是战利品吧。